病房里的一束花,2005年7月8日
2005年7月8日到9日,是我们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后两天,这也是长久以来我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的一段黑暗时光,一旦无意间想起其中的某个细节或片断,就会痛彻心扉。
7月8日,刘爷爷很早就过来了,他长时间呆在这里,关心爸爸的状况。有刘爷爷在,我们感觉安心很多。爸爸有点昏迷,一直在输液。上午解了次大便,还是黑便。到中午的时候,幺爸做了饭过来,爸爸突然说要吃中饭,还想喝水。感觉他很虚弱,很难受。下午的时候,觉得不对劲,去问医生,为什么爸爸有些迷糊,结果医生说这是肝昏迷,还说这样没有痛苦。到了晚上,爸爸经常突然坐起来,我和幺爸只好挡住他下床,还要注意输液的线,过会再让他坐下去。这时候的爸爸已经完全没有知觉,他睡了10分钟大概就要起来一次,基本上不能睡着。到了7月9日,爸爸的情况并没有好转,反而在昏迷中更用力地挣扎,连输液的针头都掉出来了。然后,他变得越来越虚弱,其间的过程回想起来都是彻头彻尾的痛苦,爸爸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受尽了苦痛和折磨。7月9日傍晚7点20分,爸爸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夜晚的病区,2005年7月
从2005年,到2023年,爸爸已经走了18年了。这么多年来,一直没有提笔好好地写一篇和他有关的东西。在漫长的岁月里,随处是悲痛的记忆。无数个夜晚的梦里梦见爸爸,那些美好的重逢的梦境,很快就被脑海里惊现的“爸爸已经走了”这一事实所毁灭。爸爸的离去,是我们一家人悲剧的开端,很多事情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,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。从此,家里不再有美满的团聚时刻,妈妈长时间陷入对爸爸的无穷思念和无尽悲痛,我自己也浑浑噩噩度过了很长一段晦暗的时光。

爸爸和妈妈的背影,2005年2月11日傍晚
爸爸离开后的漫长日子里,在点点滴滴的生活境遇中,我时不时会联想起爸爸。慢慢地,我发现自己从最初的并不了解爸爸,开始变得理解他,明白他,也更深刻地认识到当初年少的自己是多么地无知。很多事情只有自己长大了才能有体会,可惜这样的体会来得实在是太晚了。在过去,我总是看到爸爸爱喝酒、直率的缺点,却并没有看到他身上的那些闪着光的优点,直到我自己人到中年,才知道,爸爸是多么优秀的一位好父亲、好丈夫。
爸爸给我买的磁带,沙玛·沙军《传说》,1998年夏
慢慢地,我喜欢上听孟庭苇的老歌,因为那些都是爸爸听过的。我还很喜欢听一盒叫做《传说》的旧磁带,歌手是一个叫做沙玛沙军的彝族人,估计现在的互联网上,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小众的歌手和小众的专辑,但这张专辑对我而言,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。那是我1998年夏天,高二升高三的暑假,爸爸送我回泸州的路上,在西昌的新华书店门口给我买的一盒磁带。当时书店正在门口搞活动,我们正好路过,看我好奇,爸爸就给我买下了这盒磁带。在从夜晚的列车上,我独自听着这盘爸爸给我买的磁带,在彝语和汉语交织的音乐中,思绪随着铁道飞向了远方。从此以后,这张专辑的每一首歌,每一个旋律,都带着凉山的气息,以及爸爸的影子,陪伴着我。

爸爸生前喂养的小猫——咪咪,2005年2月
或许有朝一日,我还会回到那些地方,去寻找属于自己童年记忆的碎片。在会东大桥,在德昌蒲坝,在普格宁南荒凉的公路上,在108国道迎风飞驰的三轮摩托中,在会东大桥垂柳的小溪边,在安宁河雄壮的四号桥下,在每一个爸爸留下痕迹的地方,在每一个充满我们共同记忆的地方,去追寻爸爸和妈妈的影子。
爸爸和妈妈在蒲坝站台,2005年2月13日傍晚
爸爸在九寨沟,2000年6月
刘嘉陵
四川省会东301铅锌矿
1956.7.25~2005.7.9
没有评论:
发表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