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3年12月31日星期日

我的2023年

2023年马上就要过去了。

这一年,写了几篇纪念过去的文章,回老家独自扫了一次墓,去了一次海南旅游。除此之外,一时还想不起自己究竟还做了些什么别的事情。

这一年,工作和生活,浑浑噩噩,营营苟苟,乏善可陈。身体里常常有另一个自己在说,这些都没有意义。

妈妈已经走了两年半,爸爸走了十八年,我自己也已走过了人生的一半,越来越体会到人生的残酷和无奈。心情的种种忧郁,只有自己知道。

回首过去的岁月,虽然苦难但处处是流光溢彩。当下的自己,虽衣食无忧但时时如行尸走肉。人生最美好的日子,随着至亲的离开,已经逝去,再也无法追回。

这一年,投资上,还在学习,还在成长。感恩良师的指导,在我有投资记录的14年里,股市净值从1增长到了22.7,今年也进一步稳固了小小的A8。也是这一年,经历了腾讯年终的暴跌,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了人生的悲喜无常和股市的变幻莫测,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存敬畏之心。

2024,没有太大的期待,只希望能多一些时间陪陪家人,也希望我在意的朋友家人们身体健康。

很想找时间回西昌看看,更想回到原来自己在蒲坝的家,在铁路旁边的草丛里呆坐一下午。但那应该又是人生另一阶段要做的事情了。


2005年2月2日,从蒲坝家楼顶望出去的景色。


2005年2月3日,四川会东301铅锌矿蒲坝转运站


2005年2月3日,蒲坝家的楼梯转角,冬日暖阳(偶尔会有一只咪咪探出头)

2023年8月4日星期五

蒲坝往事(1)

今天是农历六月十八,是爸爸的生日。

如果爸爸还在世的话,今年他已经67岁了。


爸爸陪我下象棋,蒲坝家中。1998年夏

爸爸走得太早,有他音像的记忆也太少。2004年12月,我买了人生第一部数码相机,佳能的DC。2005年1月底到2月的寒假,我回到家,拍了不少照片,但回头来看,拍了大量的风景照,给爸爸妈妈拍的人像照却太少太少。

而等到2005年夏天我再回到家的时候,爸爸已经身患重病,没过多久就离开了我们。我就这样错过了给爸爸拍照的最后一段时间,这是此生的莫大遗憾。

在爸爸生日的这天,回顾一下2005年寒假回家,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一些生活点滴。



当年回家,一般都是乘坐这趟重庆到攀枝花的火车。2005年1月24日

2005年1月24日,我和妈妈从永川上了火车,25日早上6点57分,火车到达了永郎,这时候天黑漆漆的,还没有亮。我和妈妈拿着很多行李,从火车站走下来,到了永郎汽车站,上了第一班永郎到德昌的汽车。今天汽车涨价了。那时候,这班车是我们从蒲坝往返锦川、永郎的交通工具,我们坐过很多很多次,车子很破烂,已经忘记了车票是多少钱了。爸爸来到公路边接我们。我们每次都在地磅房过去一点,河边沙坝的地方下车,从这里走上去到蒲坝站是最近的。这条路的旁边是一条小溪,路的两侧还生长着很多杷果,是我很爱走的一条路。可惜自从修高速以后,这条路便失去了原来的样子。



从蒲坝家中阳台望出去的风景。2005年1月25日



远处的山顶。2005年1月25日


妈妈上午去了德昌买东西,中午,站上招待铁路的人吃羊肉。大部分招待,爸爸都会喝不少酒,他后来的生病也是因为喝了太多酒。蒲坝站的食堂是我最难忘的食堂,每天早上,爸爸妈妈会下楼把稀饭馒头打回家,到了中午和晚上的饭点,彭师傅会走到门口,使劲敲一块悬挂的铁片,发出类似下课铃的“当当当”的声音,通知大家吃饭啦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特别喜欢蒲坝食堂的饭菜,很适合我的口味,尤其喜欢的是炒肉片、豌豆肉沫等,可能是因为豆瓣的味道比较重,感觉非常美味,特别下饭。



蒲坝食堂。2005年1月25日



食堂后的远方山峦。2005年1月25日


这次回到家,家里多了一位小成员,她是爸爸妈妈喂养的一直小猫,名字取得很简单,就叫做咪咪。为了这只小猫,爸爸经常去安宁河边钓鱼,一钓就是大半天,连午饭都是彭师傅给送到河边去的。



咪咪。2005年1月25日



咪咪。2005年1月25日


下午,妈妈打扫卫生。蒲坝站没有自来水,用水都是通过管道从山上的溪流接下来的。在春季干旱的时候,整个站上都缺水,像我们住的三楼,几乎一点水都没有,需要从更低矮的地方接好水提到楼上用。秋冬雨季,降水比较充足,家里有一个简陋的水池,打开水龙头,清凉的山泉就哗哗地流出来,很惬意。妈妈很喜欢这个水池,用来洗衣服床单很方便。而楼顶则是晾东西的绝佳场所,风很大,一会就能把衣物吹干。



家里的水池。2005年1月25日


妈妈在准备晾衣服。2005年1月25日





「待续」





蒲坝站(站牌彝文写作ꁌꀡ/pu bap):一个成昆线上的铁路车站,位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德昌县锦川乡蒲坝村。上世纪七十年代,为了方便锌块和硫酸等的运输,四川301会东铅锌矿在蒲坝设立了转运站,通过铁路专线站台把产品发往全国各地。这里是爸爸妈妈工作生活了多年的地方,也是我们的家。







刘嘉陵

1956.7.25~2005.7.9





董长明

1952.10.19~2021.6.11


2023年7月27日星期四

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后几天(6)





病房里的一束花,2005年7月8日

2005年7月8日到9日,是我们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后两天,这也是长久以来我内心深处最不愿触及的一段黑暗时光,一旦无意间想起其中的某个细节或片断,就会痛彻心扉。

7月8日,刘爷爷很早就过来了,他长时间呆在这里,关心爸爸的状况。有刘爷爷在,我们感觉安心很多。爸爸有点昏迷,一直在输液。上午解了次大便,还是黑便。到中午的时候,幺爸做了饭过来,爸爸突然说要吃中饭,还想喝水。感觉他很虚弱,很难受。下午的时候,觉得不对劲,去问医生,为什么爸爸有些迷糊,结果医生说这是肝昏迷,还说这样没有痛苦。到了晚上,爸爸经常突然坐起来,我和幺爸只好挡住他下床,还要注意输液的线,过会再让他坐下去。这时候的爸爸已经完全没有知觉,他睡了10分钟大概就要起来一次,基本上不能睡着。到了7月9日,爸爸的情况并没有好转,反而在昏迷中更用力地挣扎,连输液的针头都掉出来了。然后,他变得越来越虚弱,其间的过程回想起来都是彻头彻尾的痛苦,爸爸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受尽了苦痛和折磨。7月9日傍晚7点20分,爸爸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
夜晚的病区,2005年7月

从2005年,到2023年,爸爸已经走了18年了。这么多年来,一直没有提笔好好地写一篇和他有关的东西。在漫长的岁月里,随处是悲痛的记忆。无数个夜晚的梦里梦见爸爸,那些美好的重逢的梦境,很快就被脑海里惊现的“爸爸已经走了”这一事实所毁灭。爸爸的离去,是我们一家人悲剧的开端,很多事情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,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。从此,家里不再有美满的团聚时刻,妈妈长时间陷入对爸爸的无穷思念和无尽悲痛,我自己也浑浑噩噩度过了很长一段晦暗的时光。


爸爸和妈妈的背影,2005年2月11日傍晚

爸爸离开后的漫长日子里,在点点滴滴的生活境遇中,我时不时会联想起爸爸。慢慢地,我发现自己从最初的并不了解爸爸,开始变得理解他,明白他,也更深刻地认识到当初年少的自己是多么地无知。很多事情只有自己长大了才能有体会,可惜这样的体会来得实在是太晚了。在过去,我总是看到爸爸爱喝酒、直率的缺点,却并没有看到他身上的那些闪着光的优点,直到我自己人到中年,才知道,爸爸是多么优秀的一位好父亲、好丈夫。


爸爸给我买的磁带,沙玛·沙军《传说》,1998年夏

慢慢地,我喜欢上听孟庭苇的老歌,因为那些都是爸爸听过的。我还很喜欢听一盒叫做《传说》的旧磁带,歌手是一个叫做沙玛沙军的彝族人,估计现在的互联网上,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样一个小众的歌手和小众的专辑,但这张专辑对我而言,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。那是我1998年夏天,高二升高三的暑假,爸爸送我回泸州的路上,在西昌的新华书店门口给我买的一盒磁带。当时书店正在门口搞活动,我们正好路过,看我好奇,爸爸就给我买下了这盒磁带。在从夜晚的列车上,我独自听着这盘爸爸给我买的磁带,在彝语和汉语交织的音乐中,思绪随着铁道飞向了远方。从此以后,这张专辑的每一首歌,每一个旋律,都带着凉山的气息,以及爸爸的影子,陪伴着我。


爸爸生前喂养的小猫——咪咪,2005年2月

或许有朝一日,我还会回到那些地方,去寻找属于自己童年记忆的碎片。在会东大桥,在德昌蒲坝,在普格宁南荒凉的公路上,在108国道迎风飞驰的三轮摩托中,在会东大桥垂柳的小溪边,在安宁河雄壮的四号桥下,在每一个爸爸留下痕迹的地方,在每一个充满我们共同记忆的地方,去追寻爸爸和妈妈的影子。


爸爸和妈妈在蒲坝站台,2005年2月13日傍晚


爸爸在九寨沟,2000年6月



刘嘉陵
四川省会东301铅锌矿
1956.7.25~2005.7.9



2023年7月25日星期二

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后几天(5)



西昌塑像,2005年7月

2005年7月7日。

我和妈妈一早起来,做好饭带过去医院。到了病房,爸爸说昨天晚上病房里很热,起来到处走了走,觉得饿,就喝了一点昨天带过去的蜂蜜,结果就翻胃,吐了些血块。爸爸还带着点释然,说是不是医生误判了病情,吐了就好了。

结果医生查房的时候,李医生说是消化道出血,开了一些止血和消炎的药。爸爸躺在床上,问我是星期几,我说今天周四,爸爸说今天是大查房。


病房过道,2005年7月

我今天随身带了电脑到病房,怕爸爸无聊,最开始还放了电影给他看。现在也忘记当初放的是什么了。过了一会他似乎也没有精神看了。中午的时候,我做做网页,爸爸在床上要我去买条裤子,这样我呆在那里舒服一点。

中间爸爸起来解手,妈妈带着他去厕所,结果液体没有举高,输液的地方还回血了。过了一会,爸爸突然说想呕。我把痰盂举起来,他就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吐,我看一看,最开始他吐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,然后到最后是有点鲜红的,就这样吐了好多。


州一医院住院部,2005年7月

看着这一痰盂的血,感觉很吓人也很严重,赶紧去叫了医生。医生反应比较慢,也没有立马过来查看病情。后来,医生说,今天不能吃东西和喝水,也不能下床。妈妈打电话给幺爸,要他不要带太多饭菜过来。以我们当时的认知,只能想到爸爸晚上吃不了东西,但没想到实际情况却远比这个更加严重。

爸爸后来又吐了一次血,这次颜色更红了,也是一大缸,很吓人。后来,刘爷爷和易婆婆来了,刚来不久爸爸就又吐了,这次是一大缸鲜红的血。这三次吐血,让爸爸的状况急转直下。我摸着爸爸的头,爸爸说没有关系,他能挺住。

医生过来看了一下,说病人家属出来一下,然后就开了病危通知书。妈妈在哭,爸爸变得虚弱。医生过来打针,换了最好的止血药。过了一会,陆续有许多朋友过来看望爸爸。爸爸已经无法起身了,在床上大便,结果解出来的都是黑便,应该是有严重的内出血。

接下来就是输血,护士拿来了很大的管子,上了药泵。爸爸开始有点昏迷,口渴。但是医生说可能消化道有出血的情况,不能喝水。刘爷爷去要了些棉签,可以蘸水给爸爸吸一下。


病房一角,2005年7月7日

晚上我和妈妈、幺爸三个人都没有走。我先睡觉睡到11点过快到12点,然后让妈妈睡觉。看着爸爸,半夜突然打起了雷,医院的灯全部都灭了,爸爸的血正好要输完了。护士只好拿了个小电筒,走上去,结果到了门口,突然来电了,真是老天保佑!这时候血正好输完。3点开始护士交接,药泵一直在运作。

这是痛苦、黑暗的夜晚,吐了这么多血,爸爸能不能好起来?接下来会怎么样?回顾7月7日,这是令人心悸无比的一天。吐血之前,爸爸还是可以和我们谈话、聊天的,但这之后,他就逐渐失去了神智,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。和爸爸最后的沟通,已经记不得是什么内容了。


爸爸妈妈在蒲坝家中的晚餐,2005年2月1日

回想起小时候,因为爸爸工作在外地,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,只有春节和有限的几个假期可以一家人在一起。每次爸爸回到江津,幼小的我都非常开心,而爸爸也用他微薄的工资,买了各种蜂皇浆、梨膏糖等带回家给我吃。有几个暑假,妈妈带着我到了爸爸那里,整个暑假都是在蒲坝、大桥度过的,那是我童年时的几段最开心的回忆。有一个暑假,在蒲坝站上,黑漆漆的夜里,我在车站下面邓孃家外的公路上摔了一跤,两个膝盖全都是血。我还在蒲坝的食堂看过电影,在院子里采过板栗,那时候的蒲坝站非常热闹,满满的都是人,蒲坝站外直到地磅房的路上植被郁郁葱葱,也是一副秀美的景色。另一个暑假,我们到了大桥,玩游戏机,吃美味的曲奇饼干,还有桥头的羊肉串。等到我们从江津搬到大桥,仅仅过了一年,我们家又搬到了蒲坝,我开始走读。又过了半年,我就去了泸州九姑婆家里读书,再后来就是去了上海读大学。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,真是太短,和他说过的话,也太少。


和爸爸的合影,1998年1月

爸爸并不善于表达自己(在这方面我似乎也继承了爸爸),但爸爸对我的爱是不需要言语表达的。小时候,他陪着我在地上扇“花片”(一种整版的硬纸上剪下来的卡片),连手都拍麻了;在江津家里的坝子前打乒乓球;在蒲坝家里玩军棋,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。遗憾的是,我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太少,我们聊的太少,甚至从来没有好好谈过心。仅有的几次我们父子二人独处,都是在旅途中,包括高一暑假从西昌送我到成都的火车上,爸爸被人摸了钱包;高考前从泸州到西昌的路上,在成都转车的夜晚,爸爸带我去办事处附近吃串串;最后一次是2004年的夏天,爸爸和我从西昌到江津,带上婆婆,然后在成都送我们上了去南京的列车。这些时间的片段,就是我和爸爸难得的共同回忆。


爸爸在蒲坝,时间不详

还记得,在我读锦川中学期间,爸爸常常用三轮摩托送我去上学,摩托开得很快,迎面的风吹得脸都麻木了,一路上我们彼此无言,但一切都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。这是蒲坝的风,带着那种独特的野草气味,已有很多年没有回去,没能回味,无法追忆。这也是思念的风,时时吹起,掀起心里的涟漪,在余生的每个不经意间深深地刺痛自己,提醒我那些早已回不了的过去。

[未完待续]



一家三人在蒲坝,2001年夏


2023年7月24日星期一

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后几天(4)



西昌州一医院住院部,2005年7月

2005年7月6日。

早上醒来,我去煮鸡蛋,这时候妈妈也醒了。一看时间,正好6点。看看自己的手机,昨晚好像坏了。早上把弄一下,居然又好了。

早饭是稀饭。我本来想到小区后门的馆子吃点燃面,结果过去,面馆的老头子说还没有生火。爸爸妈妈知道我喜欢吃燃面,所以知道后门开了这么个面馆,他们就让我去试试。后来我才知道,这个燃面面馆老头的儿子因为一次和人斗殴,不幸受伤去世了,我在这里吃面的时候,似乎还见过他儿子在店里帮着做事。他儿子出事后,这家面馆后来也关掉了。


清早,西昌市中心的达达购物广场,2005年7月

7点过出门去医院,13路公交车没有上学的小孩子了,今天不大挤。

太阳很大。到了医院妈妈去挂号看病,我和爸爸过去病房。以为今天要化疗。结果医生说爸爸的肝功能不好,转氨酶高,不能化疗。

幺爸买了锅盔,夫妻肺片,中午又回去做了午饭带过来,有炒肉片和肉丸。味道不错。爸爸也吃了些。午休过后,爸爸单位的王叔叔等来病房探望,带了鲜花。坐了会,我们再坐王叔叔的车子一起回家。晚些时候,刘爷爷和刘刚叔叔也来家里看爸爸。我们还准备一起做晚饭。


爸爸的病房,2005年7月

但是,回到家不久,情况却急转直下,爸爸开始说肚子很疼,很少看到爸爸这样,他肯定是很难受了。过了会,爸爸痛的更厉害了,他站在窗台前,捂着肚子,脊背弯曲着,痛得说不出话来。不像以前的肚子痛,过一会就好了,这一次似乎痛得更加厉害,且持续不断。看着爸爸痛苦的样子,我们揪心不已。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天色渐晚,妈妈四处打电话。赵叔叔很快开车过来,送爸爸到医院。到了医院,过了半天才找来一个姓刘的主任,她说可能是蛔虫,一个护士过来给爸爸打了一针。


爸爸在兴景苑小区,摄于2005年7月5日傍晚

晚上,爸爸就呆在医院病房里观察,没有回家。我和妈妈回到空荡荡的家,心里很忐忑,牵挂在医院里的爸爸,却不知道,这一次,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

爸爸在上海宝山,1996年7月

2023年7月20日星期四

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后几天(3)



在西昌兴景苑小区后门等13路车的爸爸妈妈。2005年7月5日

2005年7月5日。

早上起来,因要抽血,爸爸就没有吃饭。我吃了稀饭咸蛋。弄了半天还是7点出门。我们一家三人一起出发,坐13路车到了塑像,这时候,龙兴街还没有开,我们只好绕道爬上坡,到了医院。


清晨的西昌商业街。2005年7月5日

爸爸去抽了血,然后还是在病房输液,一大瓶黄色的液体。

中午幺爸送饭过来,爸爸边输液边吃饭。午饭是藕片炒肉,还有猪肝汤。快3点的样子,我和爸爸打的回家。每次打的,爸爸都宁可多走一点路,在离家较远的小区前门下车,因为从前门到后门的距离,出租车就可能要贵一块钱。


病房阳台的陪伴床。2005年7月5日

这几天西昌挺热,妈妈特地在街上买了一把新的电风扇,600多,看上去不错,科技感十足。

给爸爸调了藕粉。我上了会网。然后做饭。做了半天但是似乎没有什么菜的样子。在过去,家里一直是爸爸在做饭。爸爸的厨艺不错,会做很多菜,其中我最爱吃的是爸爸炒的肉片。在爸爸走后,妈妈才开始学做各种菜肴。


从兴景苑后门往102走去,是一段上坡路。2005年7月5日

吃完晚饭,去散散步。从小区出来,我们三人往102的方向慢慢走去。远处是山丘和片片农田,正值傍晚,凉风习习,慢慢走来,惬意舒适,让人暂时忘记了病魔,忘记了生活的艰难。迎着晚风聊着天,爸爸妈妈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。这是在爸爸离开我们之前,一家三人相对最放松的一段时光。我拿着相机,记录下了这宝贵的一刻。


轻松的一刻。2005年7月5日


爸爸妈妈在散步。2005年7月5日

回忆过去,自从在蒲坝住下,我们一家人就喜欢饭后一起散步。我们一般会先逛逛站台,然后沿着铁路往蒲坝站的方向走去,直到天色逐渐变黑,再在夕阳的微光中回家。偶尔,我们还会往公路的方向,走下山坡,来到河边沙坝,看看安宁河水和清澈的山泉。有时候,我们还会走到更远的四号桥边,那里安宁河水汹涌澎湃,空气中满是浓郁的野草味。等到了电视里播放新闻联播的时间,我们就回到家,然后开始看中央一台的电视剧节目。


西昌傍晚的天空。2005年7月5日

这天,在我们回家的路上,天空湛蓝清澈,夕阳绚丽无比。我举起手中的相机,拍下了这美丽的夕阳。

厚厚的云朵在天边翻滚,道道阳光灼烫出壮丽的金芒。这是美丽的一天,犹如暴风雨的前夜一样轻松宁静。我所不知的是,今晚也是爸爸在家里度过的最后一晚。


回家路上的夕阳。2005年7月5日

思索着那些难以追回的过去,爸爸,我很想很想你。

如今的西昌,因为附近工厂的迁入,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么纯净的天空,而我的爸爸和妈妈,也已经先后离开了我,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但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们还会重逢的。


爸爸和我,德昌蒲坝301转运站,摄于1998年7月




刘嘉陵

四川省会东301铅锌矿

1956.7.25~2005.7.9

和爸爸在一起的最后几天(2)


爸爸在兴景苑小区。2005年7月4日

2005年7月4日。一早,我和妈妈去外面打了稀饭回家。吃完早饭,我带上了相机和拖鞋,和爸爸坐13路公交车去州一医院。到了医院,医生正在给一个病人抽血,要给爸爸抽,但是爸爸吃过饭了,还没法抽血。

这几天,陈孃都在家里,帮助照顾爸爸,很感谢她。今天妈妈送走了陈孃。很多年以后,妈妈在上海生病动手术,还是陈孃赶过来帮忙照顾了几个月。

爸爸和妈妈正在西昌的家里吃早饭。2005年7月4日

昨天医生就说准备过两天做化疗,今天化疗的药就过来了,好几个瓶子。现在已经记不得当初是开的什么化疗药了,想来应该就是一些国产的药剂,看着有点让人心里发毛。当年,州一医院的医疗水平还是不太行。为了一瓶药的保质期,我们还去换了药。

在当时的我心里,化疗是一种非常恐怖的事情,很担心爸爸能不能扛得住。

爸爸继续输液,输了白蛋白。中午幺爸送饭过来,是丸子汤,窝笋肉片,很好吃,我吃完了肉片,还吃了不少肉丸。然后我去超市扛了12瓶水回来。

爸爸和幺爸,在医院病房外。2005年7月4日

过了会,一个叫“黄大哥”的叔叔和两个女人过来探望,提了不少水果,从2点一直谈到快3点。爸爸一向爱好结交朋友,他生病期间,有很多当年的好朋友都来看望他。还记得有一个他的好友,是当年在西昌到江津的火车线路上认识的乘警,两人非常要好,每次在这条线路上遇到他,爸爸都会到边凳上坐着和他聊很久的天。

输好液,我们坐8路转13路公交车回家。到家,爸爸肚子又疼起来了。做好了晚饭,他吃不下。后来妈妈给他煮了稀饭。过了半天,他才吃饭。这时候的爸爸,已经有肝腹水,肚子有点鼓,他一定是非常非常的难受,但他硬扛着,很少呻吟叫苦。在我的印象里,爸爸一直是这样的。

13路公交车,西昌。2005年7月4日

当初,我初二下期从锦川转学到泸州,有很多东西要搬过去,包括一大包沉重的书。而爸爸就一个人一声不吭地扛着那个巨沉的蓝色旅行包,从招呼站上坡再下坡,走到九姑婆体育村的家里。从后面看过去,他的背都似乎被压弯了。这一幕我直到现在还记得。

楼上的漏水还没解决。修水管的过来,我支了半天电筒,但是还是没有修好。

就在这一天的晚上,我和爸爸妈妈,我们一家三人,在客厅沙发上拍下了此生的最后家庭合影。

爸爸、妈妈和我,一家人在西昌家的客厅。2005年7月4日晚

到了夜里,爸爸肚子疼好了些。11点,我们睡觉了。

这是我们和爸爸在一起的倒数第六天。

【未完待续】


爸爸在阿坝九寨沟老虎海。2000年6月



刘嘉陵

四川省会东301铅锌矿

1956.7.25~2005.7.9