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昌塑像,2005年7月
2005年7月7日。
我和妈妈一早起来,做好饭带过去医院。到了病房,爸爸说昨天晚上病房里很热,起来到处走了走,觉得饿,就喝了一点昨天带过去的蜂蜜,结果就翻胃,吐了些血块。爸爸还带着点释然,说是不是医生误判了病情,吐了就好了。
结果医生查房的时候,李医生说是消化道出血,开了一些止血和消炎的药。爸爸躺在床上,问我是星期几,我说今天周四,爸爸说今天是大查房。
病房过道,2005年7月
我今天随身带了电脑到病房,怕爸爸无聊,最开始还放了电影给他看。现在也忘记当初放的是什么了。过了一会他似乎也没有精神看了。中午的时候,我做做网页,爸爸在床上要我去买条裤子,这样我呆在那里舒服一点。
中间爸爸起来解手,妈妈带着他去厕所,结果液体没有举高,输液的地方还回血了。过了一会,爸爸突然说想呕。我把痰盂举起来,他就埋头开始大口大口地吐,我看一看,最开始他吐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,然后到最后是有点鲜红的,就这样吐了好多。
州一医院住院部,2005年7月
看着这一痰盂的血,感觉很吓人也很严重,赶紧去叫了医生。医生反应比较慢,也没有立马过来查看病情。后来,医生说,今天不能吃东西和喝水,也不能下床。妈妈打电话给幺爸,要他不要带太多饭菜过来。以我们当时的认知,只能想到爸爸晚上吃不了东西,但没想到实际情况却远比这个更加严重。
爸爸后来又吐了一次血,这次颜色更红了,也是一大缸,很吓人。后来,刘爷爷和易婆婆来了,刚来不久爸爸就又吐了,这次是一大缸鲜红的血。这三次吐血,让爸爸的状况急转直下。我摸着爸爸的头,爸爸说没有关系,他能挺住。
医生过来看了一下,说病人家属出来一下,然后就开了病危通知书。妈妈在哭,爸爸变得虚弱。医生过来打针,换了最好的止血药。过了一会,陆续有许多朋友过来看望爸爸。爸爸已经无法起身了,在床上大便,结果解出来的都是黑便,应该是有严重的内出血。
接下来就是输血,护士拿来了很大的管子,上了药泵。爸爸开始有点昏迷,口渴。但是医生说可能消化道有出血的情况,不能喝水。刘爷爷去要了些棉签,可以蘸水给爸爸吸一下。
病房一角,2005年7月7日
晚上我和妈妈、幺爸三个人都没有走。我先睡觉睡到11点过快到12点,然后让妈妈睡觉。看着爸爸,半夜突然打起了雷,医院的灯全部都灭了,爸爸的血正好要输完了。护士只好拿了个小电筒,走上去,结果到了门口,突然来电了,真是老天保佑!这时候血正好输完。3点开始护士交接,药泵一直在运作。
这是痛苦、黑暗的夜晚,吐了这么多血,爸爸能不能好起来?接下来会怎么样?回顾7月7日,这是令人心悸无比的一天。吐血之前,爸爸还是可以和我们谈话、聊天的,但这之后,他就逐渐失去了神智,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。和爸爸最后的沟通,已经记不得是什么内容了。
爸爸妈妈在蒲坝家中的晚餐,2005年2月1日
回想起小时候,因为爸爸工作在外地,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,只有春节和有限的几个假期可以一家人在一起。每次爸爸回到江津,幼小的我都非常开心,而爸爸也用他微薄的工资,买了各种蜂皇浆、梨膏糖等带回家给我吃。有几个暑假,妈妈带着我到了爸爸那里,整个暑假都是在蒲坝、大桥度过的,那是我童年时的几段最开心的回忆。有一个暑假,在蒲坝站上,黑漆漆的夜里,我在车站下面邓孃家外的公路上摔了一跤,两个膝盖全都是血。我还在蒲坝的食堂看过电影,在院子里采过板栗,那时候的蒲坝站非常热闹,满满的都是人,蒲坝站外直到地磅房的路上植被郁郁葱葱,也是一副秀美的景色。另一个暑假,我们到了大桥,玩游戏机,吃美味的曲奇饼干,还有桥头的羊肉串。等到我们从江津搬到大桥,仅仅过了一年,我们家又搬到了蒲坝,我开始走读。又过了半年,我就去了泸州九姑婆家里读书,再后来就是去了上海读大学。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,真是太短,和他说过的话,也太少。
和爸爸的合影,1998年1月
爸爸并不善于表达自己(在这方面我似乎也继承了爸爸),但爸爸对我的爱是不需要言语表达的。小时候,他陪着我在地上扇“花片”(一种整版的硬纸上剪下来的卡片),连手都拍麻了;在江津家里的坝子前打乒乓球;在蒲坝家里玩军棋,一切的一切都历历在目。遗憾的是,我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太少,我们聊的太少,甚至从来没有好好谈过心。仅有的几次我们父子二人独处,都是在旅途中,包括高一暑假从西昌送我到成都的火车上,爸爸被人摸了钱包;高考前从泸州到西昌的路上,在成都转车的夜晚,爸爸带我去办事处附近吃串串;最后一次是2004年的夏天,爸爸和我从西昌到江津,带上婆婆,然后在成都送我们上了去南京的列车。这些时间的片段,就是我和爸爸难得的共同回忆。
爸爸在蒲坝,时间不详
还记得,在我读锦川中学期间,爸爸常常用三轮摩托送我去上学,摩托开得很快,迎面的风吹得脸都麻木了,一路上我们彼此无言,但一切都已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。这是蒲坝的风,带着那种独特的野草气味,已有很多年没有回去,没能回味,无法追忆。这也是思念的风,时时吹起,掀起心里的涟漪,在余生的每个不经意间深深地刺痛自己,提醒我那些早已回不了的过去。
[未完待续]
一家三人在蒲坝,2001年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