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战啊,战到最后!”
他眼睛盯着游戏机屏幕,眼都发红了。
屏幕上,正上演着激烈一幕。一个穿着藏青铠甲,持长刀的光头,正不断劈、击、扔着各色布衣小兵。一个将军,头戴红异头盔,手持大刀,跨于马上,一次又一次向那个光头发起冲锋,并运用火药、爆雷等武器,攻势凌厉。
那个光头正杀着一批一批如潮水般不绝的兵士,也时刻不忘向那马上将军发起还击。将军一次又一次被光头从马上打落,又一次一次锲而不舍地翻身上马,张牙舞爪地卷土重来。兵士实在太多了,根本就杀不完似的。而且不但有持长枪的士兵,更有持长弓大弩的、持匕首的、持叉刺的兵种加入进来。尤其是其中的持匕首忍者,防不胜防。光头虽然英勇,但四面受敌,也是独力难支,所以身上中刀、中弹、中箭,又经马上将军几轮冲杀,终于大叫一声力竭而亡。
屏幕外的人至此扼腕大叫一声,似乎也要同那光头一起力竭而亡了。他花了一元钱的币,拼死拼活打到这里,终于阵亡,想来真是依依不舍。他选的那个光头,名为魏延,他打的游戏叫《三国志》,他最喜欢玩的街机游戏。每到提前放学或者节假日,他总是忍不住要到游戏店里去玩上几手。另外,他还喜欢和别人一起玩三国,美其名曰共赴沙场。
而刚才和他一起共赴沙场的,是熊仔。熊仔选的是三国的另一位猛将关羽,造型十分新异:头戴白巾,脸上一圈络腮黑胡,身披蓝色布衣,戴短白巾,看上去勇蛮有余,甚至像一名强盗。据说关羽的实力在这个游戏里算是最强的,他的拳,甚至可以抵挡住弓箭手射来的大箭,也能挡住赵氏兄弟的肉弹冲锋,比起张飞来更胜一筹。
熊仔手下的强盗式关羽早在打马上将军之前便阵亡了。那马上将军叫夏侯惇,十分强悍,马上功夫了得。熊仔和他自己都一致认为要通过他的马上大刀这一关极其困难。果不其然,他一打到这里魏延便惨死了。
他和熊仔可以说算得上是打三国游戏的低能儿。两人从初二开始便一直操练这个游戏,前前后后用在游戏上的钱恐怕也已不下好几百了,但是他们仍是打得这么臭。第一关还勉勉强强可以过,可是要过第二关便几乎不可能,除非加币。他们两个家伙一般是周末闲得无聊时约出来玩玩游戏,平时也不大玩。如果是到了特定的节日,比如说是三八妇女节要放半天短假,他们就会莫名地兴奋,要在游戏厅里泡足这一个下午,直到花光身上差不多全部的银子。小县城里面大大小小几乎所有的游戏厅他们都钻过了,也曾偶尔试手玩一玩别的类型游戏。可是除了三国志和恐龙时代,他们玩起别的游戏来几乎就意味着遭受屠杀和劫掠。比如说飞机,游戏种类很多,最简单的恐怕算是雷龙一类的,要是这两个家伙来玩,恐怕还没打到“老板”便放光了雷,死得七七八八了,不到四五分钟便宣告下课,更遑论别的如侍魂一类激烈的格斗游戏了,死得更是快捷便当,常常两个二百五便败下阵来。
他和熊仔杀完三国,意犹未尽地钻出座落于李子林的那间游戏厅,然后茫然四顾新的玩点。他们一向的玩法和路径是:先钻到游戏厅打上一气,然后去书店。书店一共有两个,都是比较大的能称得上“店”的那一种。一个在李子林,离游戏厅十来步远的地方;而另一个在一个什么市场里面,那里除了许多卖衣服的商店,便是一间小书店,叫“新知书店”。现在后者几乎都已成为了两个家伙碰头的根据地了。
于是他们先来到李子林坡上的新华书店。书店里没有什么抢眼的东西,大多数的书都好像发黄了没人买似的,不知道搁在那里已蒙尘了多久,而且翻开来看价格还不菲。书的种类也太少,大部分的书都出奇地无聊和枯燥。他带头走进去,马马虎虎逛了一圈,抽了一本医学方面的彩书翻了翻,就和熊仔钻了出来。
往李子林的坡下走,渐呈喧闹。一个丁字形的路口,路口上有一个横杆,限制机动车通过李子林坡。在街道的两旁都有磁带店,而且是这个县城里最大的几家店之一,虽然卖的磁带不怎么样店面也不甚美观。熊仔要看磁带。他步向柜台,推着眼镜往里面张望。而他对于港台流行歌曲可谓一窍不通,可也装模作样地踱步过去。他和熊仔不一样的地方在于,只看国外的音乐磁带。
两个盲流在里面看了半天,熊仔终于掏腰包买了一盘张信哲。他只看了看磁带的封面,就作罢了。这样的歌对于他来说似乎缺乏吸引力。然后他们开始向新知书店的方向走去。熊仔一路上海看了看刚买来的带子,心里可能比较高兴。
一路上是破烂的人行路。污水藏在破碎的水泥地面里面,一踏上去便像挤奶一样向两面溅开,因此必有一只脚遭殃。路上也满是人的口痰、纸屑,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泥巴块。两人有说有笑地越过所有这些东西,又过了一条车水马龙的街。街上满是三轮车,当地人称“拜(bai一声)的”。bāi在四川话里是跛子的意思,拜的就是说车子少了一个轮子,意思是跛的。但事实上三轮车并不跛,他们只是开得很疯狂。冲过来的时候,声势嚣天,震撼性的噪声加上屁股后的冲天废气,形成了街上的一大景观。
两人来到新知书店,开始翻书架上的书看。每个周书店总会有一些新的书出现在架上,书后面的价格也是越涨越高。以前他尚有一点购买能力,买上几本回家,可是现在只有在书店里翻翻的份了。他在这里翻了这么久的书,可是买回去的却总共不到十本。这就是一个居住在盗版书不太风行的城市里的学生的现状。
不管怎么说,能在这里翻翻书,看一看章节片断,也算是一种享受了。他便每周都在这里享受这样一种读书生活。
他开始翻一些怪异的书籍。熊仔不知在看什么,转来转去,最后竟然还去看那些参考书。现在他们还都不知道,这些书到底有多么地无聊和没趣。他和熊仔都一样在当时厌恶着这些枯燥的东西,却无可奈何地要和它们打交道。
在新知书店的对面,有一家也许是隶属于新知的租书屋,里面全是漫画、武侠的出租,颇有市场。学生们背着书包在里面寻宝,租自己喜欢的书看。漫画书的大行其道是好几年前便拉开帷幕的,可是近年来书的价格节节攀升。记得当初买一本《圣斗士星矢》只要1块9毛,可是到了后来一本《七龙珠》要卖到两块三毛,直至三块六毛。继而漫画向180页发展,卖到了六元以上一本。《篮球飞人》和《城市猎人》便是在此时开始走红的。但是《城市猎人》的六元五毛一本也最非终点,漫画书开始向七元、八元、九元进军。学生们毕竟是穷光蛋。现在为了继续享受这样一种快捷有趣的精神生活,最省最好的方式也许就是在租书屋里租来看了。
虽然两个家伙不租书看,但他们还是走进那间屋子,仔细审视书架上的红红绿绿,偶看到书名有趣的书就抽出来翻翻。老板心里恐怕猜出了八分,却也没有藉口把这两个家伙赶走。两人在这里尽兴看书,手表已经往前又走了二十来分钟。
在新知书店外的水泥道上行走的时候,两人觉得意兴索然。该玩的都玩过了,想买的也买不起,天色也逐渐阴沉下来。可是他们仍向纳溪商城那边走去,一路走,一路聊天。身旁重型运输车辆以及疯狂的“拜的”呼啸着来去,路上满是漫天飞扬的灰尘和青烟。他们无可奈何地来到纳溪商城门口的书报亭,象征性地翻了一下那些杂志,又来到马房的那家游戏厅,钻进去看一遍。里面早挤满了小孩,打得光怪陆离的。然后他们只得离开这里,由体育村那一条陡直的马路向上走去。
来到体育村门口,他还是不想回去。况且熊仔也并没有打算把他放走,于是说:“再溜一圈吧。”他于是和熊仔继续向前走去。
一路上,路过“文明”。文明是一个电脑游戏据点的统称,座落在一座三层小楼上。这栋楼,一楼卖面条盒饭,二楼三楼都是电脑屋。从这里路过经常能听到三角洲游戏里的零星枪声,以及敌人被屠戮时的惨叫。在这里最早的一家店便叫“文明电脑厅”,后来泸天化中学的学生们便先入为主将这整一栋楼都叫做“文明”。至于这里面是不是所谓的“文明”就不得而知了。凡是身份是学生的,要想爬到二楼过把瘾,都要在一楼楼梯口处四处打望几番,确认没有厉害人物经过后才敢猫腰蹿上去。他也做过类似的举动,只不过次数不多罢了。
继而是泸天化体育场,以及体育场边体育村某号楼上张二锤的家。张二锤没搬家之前无疑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,可以从窗口俯瞰整个体育场、体育村,以及对河青翠的山峦。因此他每次路过文明时总要仰头去看二锤家的窗户,如果有事情还会在底下叫上几声。但是不久二锤便搬家了,失去了一个很宝贵的据点,留下他家因安装空调而给房间墙壁打下的一个长方形大洞。
体育场绿草茵茵。有许多人在运动。这个地方最能令人想起学校,因为学校就在体育场的旁边。泸天化的体育场是一个奇妙的东西,特别是在晚间,下了晚自习的时候,一个人或几个人一起来到跑道上,散步,大叫,抬头看天,最让人觉得解脱。有一次他下了晚自习,和几个人一起在漆黑的跑道上幽灵般地行走,抬头看漫天的星空,似乎广阔地坠落下来,又似乎抚慰着他起伏的心情。那次还碰到黑豆一个人在跑道上逆向跑着,和他一起争论今后的去留。
体育场!
往上,是红三村菜市。费昶齐家曾在那里开了一间面店,面条很不错,每个星期天早晨他都会去吃一碗燃面。蔡宗良曾布置了一篇写菜市的作文,他也在这里提取的素材。
然后是公园,电影院,顺着大道往下,便是东门口的方向。在这里他和熊仔才挥手告别。熊仔向江边走去,而他则回他的体育村。
【待续】